吾乃孝悌仁义汉太子也 - 第3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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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令的声音先是害怕颤抖,后来声调越来越高,神色越来越激动。
    将死的压力不仅能令人胆怯,也会令人突然胆气暴增。
    何况长安令也是秦末造反队伍中的一员,天下没太平几年,这些勋贵心底的戾气和胆气还没被磨去。
    他冷笑,嘲笑,癫狂大笑,看得刘盈跷着二郎腿,单手撑着歪着的脑袋,仿佛在看一场盛大的戏剧表演。
    长安令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刘盈的勋贵小弟们愤怒得脸都涨红了,要冲上去揍他。
    刘盈摆摆手,给勋贵小弟和冒充侍卫的刘肥赐座。
    他让长安令站着继续说,自己坐着慢慢听。
    刘盈的情绪太过稳定,就像是给长安令沸腾的情绪上泼了一瓢冰水。
    他的情绪从亢奋渐渐低落,站直的背似乎又要躬下去了。
    “说完了吗?”刘盈保持着偏头的姿势问道。
    长安令又恢复以往的支支吾吾,看得刘盈因困顿而微微眯起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在系统里当了那么久的皇帝,那套任由臣子“慷慨陈词,我自岿然不动”的应对大臣喷唾沫的法子真好用。
    “说完了就在一旁跪着。”刘盈坐正身体,放下撑着脑袋的手。
    长安令身体颤抖了一下,刚生出的戾气莫名消散,又变回了胆怯和颓然。
    他乖乖重新跪下。
    刘盈待长安令跪下后,就长安令话里提取的信息,挨个询问其余官吏。
    刘盈不认识这些官吏,就按照几排第几个依次点名。
    约半个时辰,他问完了所有想问的话。
    张不疑中途离开了一下,去府衙的开水房提来温水给刘盈润喉咙。
    这群回答刘盈问题的官吏,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刘盈也不需要他们回答多详细,只是了解一下所谓“潜规则”是个什么东西。
    了解之后,刘盈看向自己的勋贵小弟们。
    他看得出来,勋贵小弟们大多是认可这些“潜规则”。
    大汉官场的“潜规则”,和刘盈附身的后世封建王朝那些与利益相关的潜规则不一样。
    说是“潜规则”,不如说是“社会风俗”,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目前公认的价值观。
    为何士人要去吕释之门口谩骂?
    对刘盈、对后世人来说,与心有反意的诸侯王勾连的大臣,在诸侯王开始谋反的时候若暴露了自己与诸侯王联系的事,那谋逆罪是没跑了,谁都认为他们该被杀。
    这时却不是这样。
    周天子的大臣和诸侯王有联系多正常?别说周天子,就是七国混战时,正在打仗的秦国和东方六国中的公卿,也可以与其余国家的人频繁往来,收受贿赂。
    哪怕是律令最严格的秦国也是如此。
    在秦国,公卿犯罪可能逃不出国,只能等死。但公卿可以随意辞职,隐居或者去他国做官,秦王会劝一劝,劝不动便不会阻止。
    大秦只统一了十几年,这十几年又严苛地对待国人,统一的基础框架给架好了,但世人并未形成“统一”的认知。
    “汉国”的官吏接受淮南国的贿赂,多正常?他们辞掉大汉的官,去淮南国当卿大夫,反过来对付大汉,都是符合士族阶层道德标准的事。
    所以吕释之以“谋逆”杀了这群人,世人皆骂吕释之是滥杀无辜的酷吏。
    再者,这些被杀的卿大夫家中都豢养了门客。
    别说被杀的卿大夫的行为符合当世的道德,就是不符合,以这时的“侠义精神”,门客也是要去吕释之门口骂的。
    这时的门客充满了主观能动性,他们认为对主家好,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
    如原本历史中赵王的门客,赵国相国贯高要替张敖反了刘邦;如这一世的刘盈他阿兄韩信的门客,也想刺杀刘邦,并杀了“监视主父”的主母。
    大汉的律令?
    这时候的士人真不在乎。
    也是吕释之不出门,不然吕释之肯定会被许多人刺杀。
    刘盈又扫了一眼自己的勋贵小弟。
    哦,对了,张不疑和周胜之就是无视汉律,谋杀他人,才被削了爵。
    这大汉上下的士人,看得起汉律的人真不多。
    原本历史中,都到了汉武帝时期,豪强郭解的门客认为自家主父受辱就去杀了人,郭解也没把汉律当回事,毫不犹豫地包庇罪犯。
    这便是汉武帝严厉打击游侠的导火索。
    同样,长安令擅自为刘盈做主,并声称是刘盈的命令,也是如此。
    如长安令这样的官吏,没把自己当成官,而是当作刘邦和刘盈的“家臣”。
    吕释之曾经让刘盈受辱,即使刘盈已经放过吕释之,吕释之在为刘盈做事;即使吕释之杀人,是因为刘盈在前线拼杀的时候,这群收了淮南王贿赂的人试图从朝堂上背刺刘盈;即使死的人都在淮南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后,给淮南王传递过朝廷的消息……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吕释之曾经让刘盈受辱啊,所以刘邦和刘盈的“门客”就要主动侮辱吕释之,把吕释之从屋里逼出来,对针对吕释之的刺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提供便利。
    门客就是这样的东西。
    游侠就是这样的东西。
    西汉建国时,泥腿子勋贵在高级官吏中占比百分之九十。
    现在的大汉,就是一个大大的草台班子。刘邦是坐在虎皮大椅子上的绿林头子,卿大夫都是一群山贼小头目。
    在汉文帝时,勋贵在高级官吏中的占比就迅速降到了百分之五十;汉武帝时,占比下降到百分之二十左右。
    以前刘盈还为勋贵打抱不平。当了几年太子,指手画脚了几年阿父阿母处理政务,刘盈不得不哀叹,这群勋贵不成长,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们来治国。
    刘盈脑海里闪过许多话,来驳斥长安令的话。
    他有他的道理,一些在后世已经证明正确的道理。
    可刘盈想过之后,一句话驳斥的话都没说。
    他只是轻叹:“夏虫不可以语冰,真是寂寞如雪啊。”
    因为刘盈很明白,他说干了喉咙,这些跪着的人,站着的人,哪怕他身边坐着的刘肥,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明明字和词都懂,合在一起,他们却肯定不明白。
    没有四百年炎炎大汉,所有人都不会懂。
    “盈儿?”刘肥担忧地看着刘盈。
    他想说,其实长安令也没做错什么。虽然他在守孝,没有注意吕释之这样的事。但若是他得知此事,也会当作不知道。
    任何让吕释之痛苦的事,刘肥都举着双手跳着脚支持。
    他真的不明白,盈儿为何会生气,又为何说寂寞。
    “和你们说不明白,就不用费口舌了。”刘盈起身,“无论你们是遵守何处的道理,触犯了律令,就按照律令罚。”
    刘盈走到长安令身边,弯腰道:“既然你们认为为了那狗屁道理,可以忤逆汉律,那应该也做好了被汉律责罚的心理准备。”
    他直起腰,扫视小弟们:“我知道,你们也爱养门客,也向往那游侠精神,也没把汉律当回事。这句话你们也记住了,不把汉律当回事没关系,等触犯了汉律,被罚时别哭,哭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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