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铸命 - 第117章
柳恨剑道:“带他们回天武台。”
沈奉君一顿,立马拒绝:“……不行,他的身体已经受不住了。”
而且此时回天武台,太引人注目,喻求瑕已死,如果宫无岁交不出天命笏,正道会把宫无岁打为天命教的同党,党同伐异。
柳恨剑面色不虞:“那你想怎样?沈奉君,我丑话说在前,如果他真与天命教有所勾结,就算你想保他,我也不会留他性命。”
“他不会,”沈奉君未曾抬头,语意却斩钉截铁,他注视着怀中人病弱的面容,低声道,“至少要等他醒来。”
柳恨剑最终同意下来。
他们找了一间隐秘的客栈安置宫无岁,寻来医者为他包扎疗伤,沈奉君白日守着药罐煎药,一勺一勺地喂下去,夜间宫无岁的身体却滚烫起来,反反复复,吃药也不济事,热度怎么也降不下来,嘴里却说着好冷。
沈奉君只能用被褥将人裹起来抱在怀里,一边用热水为他擦脸和身体,柳恨剑进来过两次,见到沈奉君垂着眼安抚宫无岁,眼底的怜惜几乎满溢出来。
宫无岁神志不清时呓语不断,嘴里叫着“兄长”“阿连”“母亲”,却不曾提及沈奉君半字,而后者面色如常,只沉默着掖了掖被角。
柳恨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联想到当年文会宴,宫无岁就差点和沈奉君闹出上不得台面的传闻,而事后沈奉君不置一词;如今宫无岁遭难,沈奉君宁愿违抗师命也要把宫无岁藏起来,还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如果只是知己好友,沈奉君何至于此?
那种古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越来越清晰明了,最后板上钉钉。
他盯着他这位天之骄子的师弟,某一瞬间却为这样见不得光的隐秘情愫感到恶心,再然后是一种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庆幸。
他对沈奉君常年抱有恶意,所以见到沈奉君倒霉,第一反应不是同情而是幸灾乐祸,但这种恶意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沉默半晌,柳恨剑终道:“沈奉君……你是仙陵阙主,日月双剑的主人,日后或许会继任掌门,阙主有阙主的责任,师尊苦心孤诣教导你,不是想看到你自毁道途,沉湎儿女私情不可自拔。”
沈奉君终于抬眼,二人只隔了两张桌子的距离对视,宫无岁的意识附在柳恨剑身上,却能看清他沉默之下的痛苦和挣扎。
见沈奉君不说话,柳恨剑终于退出房间:“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房门重重阖上,却仿佛关住了两个重病的人。
柳恨剑再也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形,但宫无岁却清楚地记得发生过什么。
他目不能视,噩梦缠身,浑身忽冷忽热,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或许我死了,就不必受罪。
半梦半醒时,他只记得有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牵着他摇摇欲坠,游丝一线的神智。
他烧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醒了过来。
然而他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感激沈奉君,反而是迁怒和驱赶。
他听见柳恨剑询问天命笏的下落,又质问为什么杀了喻平安,他像个突然发病的疯子,歇斯底里地砸碎了药碗,把柳恨剑气得连夜带着喻平安的尸身回了天武台。
气走了柳恨剑,他又迁怒沈奉君:“你走啊,你为什么不走?你的师兄要带人来杀了我,你为什么不去?”
沈奉君非但未走,反而握住了他的手:“我不走,等你好转,我带你回仙陵。”
可沈奉君越冷静,越对他好,宫无岁的恐慌和怒火就越变本加厉:“沈奉君,敢问你是我的什么人?无亲无故,凭什么让我跟你回仙陵?”
他那时口不择言,却从未想过这些话是否会刺沈奉君的心。
他自顾自起身,却因为看不见从床上滚落,差点砸到地上,沈奉君匆忙将他抱起,自己的手却被碎裂的药碗划出一大条伤口,宫无岁闻见血腥味,理智才慢慢回笼。
他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任由沈奉君将他抱回床上。他靠坐在床头,沉重的情绪将他包裹,无奈,无力又无能,他动了动唇,眼泪却比字句先滚落。
他颤声道:“你也察觉到了对吗?我看不见了沈奉君,我瞎了……我修为尽失和废人无异,亲朋与师门尽丧命却报不了仇,我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沈奉君,流风阙的雪景天下独绝,当年求你带我去看也未能如愿,如今却再不想看了。”
那是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次落泪,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只觉得从眼眶里滚落应该是他的血,而不该是泪,不然为什么连流泪都会这么疼。
他疼得蜷缩起来,他知道沈奉君的脸色或许不好看,可那个时候他早已看不见,也无暇顾及,他只记得沈奉君在床边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才走过来揽住他。
“没事了宫然,”沈奉君抱得很紧,那么冷的一个人,怀抱却出人意料的温暖,白梅花的香气夹杂着未干透的血腥气,却奇异地让宫无岁安定下来,“你不想去仙陵,我就留在这里陪你。”
宫无岁被他抱着,终于慢慢恢复理智,他闭了闭眼,两行泪顺着脸颊滚落到沈奉君的肩膀上,他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咽声,最后却只吐出了一个“嗯。”
他伤势太重,必须静养,加上修为尽废无法运功,只能靠沈奉君为他调息疗伤。
现在再回想,他眼盲之后的那段日子也并非全然痛苦,因为不管如何狼狈,沈奉君都一直陪在他身边,片刻不离。
白天沈奉君为他煎药,他乖乖喝完,怕他不喜欢,又想法设法寻来蜜饯和甜食,晚上沈奉君就守在他床边,为他念些闲书,宫无岁听了几晚上就没了兴趣,央求他找点别的好玩的。
沈奉君于吃喝玩乐上并不擅长,闻言有些苦恼地询问:“……你想玩什么?”
宫无岁绞尽脑汁想了一堆好玩的,临到嘴边却忽然改了口:“要不你唱歌给我听吧。”
他以前也求过沈奉君唱歌给他听,可这人以不擅歌唱为由拒绝了,并且怎么都不肯松口,宫无岁不过突发奇想随口一问,也没真盼着能听到阙主唱歌,谁知这人沉默了许久,忽然说了句“好”。
宫无岁一呆。
神花府是多情地,歌也多情,宫无岁自小听的大多是情歌,常听得他脸热,而仙陵是求仙处,纵然是凡俗歌谣也有脱俗之意。
而沈奉君唱出来,就更脱俗了。
“桃花水,桃花山,我渡君过水,君说道法自然,我过水湾,你过仙关……”曲调悠扬,歌声清越如玉,倒不是不好听,只是听得出主人平日里鲜少歌唱,所以显得生涩。
但沈奉君还是循着记忆一板一眼地唱给他听,宫无岁静静地听着,有些入神。
“杨柳依,白雪曲,岁岁难饶人……”唱到此处,沈奉君却像是想到什么,倏然停住。
宫无岁不明所以地歪过头:“怎么突然不唱了?你别告诉我你忘词了。”
沈奉君默了默:“……没忘。”
“没忘就好,你要好好唱,认真唱,不能随便搪塞我,更不能欺负我没听过就偷工减料。”宫无岁振振有词。
“岁岁难饶人……”沈奉君注视着他眼底难得的神采,微微一顿,那句“颜光何短短”几经辗转,一开口,已然风马牛不相及。
“岁岁难饶人……不敢相欺欺。”
第101章
修真界已然天翻地覆, 宫无岁和沈奉君却在这不为人所注目的客栈里待了快半个多月。
宫无岁知道沈奉君一直在与柳恨剑和孟掌门联络,偶尔还早出晚归,他从不过问, 但偶尔还是能察觉到沈奉君异样的心绪。
沈奉君不在的时候, 宫无岁有时会下楼与客栈的小厮聊天, 那小厮对修真界神往已久,日日都打探得到新消息,再和宫无岁这个孤单的瞎子分享八卦。
他说仙陵和夜照联手重新清剿了天命教的总坛, 喻求瑕身死,病尊和隐尊也已被正法,天命教大势已去。
如今大家都在竭尽全力寻找禅尊一脉, 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宫无岁一边听着,却忍不住出神,喻求瑕说过诛灭神花府的就是禅尊一脉, 可如今她死, 禅尊还活着, 杀害他兄长和同门的还在逍遥法外。
他考虑和沈奉君提这件事, 可护生寺是佛门圣地, 在正道中地位尊崇, 无凭无据指证, 又有谁会相信他和沈奉君?
谁知还不待他做出决定,一则噩耗就先传遍了修真界。
三日前, 仙陵掌门孟知在追查天命笏的下落的过程中, 却被天命教徒设计暗害, 等仙陵的门徒赶到时,他已然奄奄一息,只说天命笏在害他的人手里, 却不知道那人是谁,留下这句线索就撒手人寰。
人人都知道喻求瑕死前曾把天命笏和隐尊托付给宫无岁,如今隐尊惨死,宫无岁和天命笏失踪多日,一时之间,人人猜测宫无岁倒戈向恶,孟知还之死也与他有关,讨伐之声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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