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 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169节
史玉展洗了脸上敷的青苔,不怎么红肿了,他着一身家中寄来的锦袍,剑眉修目,是个人模人样的小子,也来吃江团。
落座后,怀武将军苏瀚请沈持先动筷子:“沈大人算咱们营地的姑爷,是客,先来吧。”
沈持不敢推辞,夹起一筷子放到史玉皎碗里,很随意地说道:“各位将军快请。”说完他又给史玉展夹了一块儿。
众人将鱼肉在味碟里轻轻以蘸,然后徐徐送入口中,那醇厚的木姜子、爽口的醋味与鲜嫩的江团混杂在一起,顿时让他感觉一切烦恼都远了,淡了,天地间只剩下徐徐拂来的春风。
兰翠吃了两口后圆脸上闪着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这么大的鱼竟一点儿腥气都没有,好鲜美。”她们来到西南快十年了,这里极少有海货卖,淡水鱼腥气重,因而军中不怎么食鱼。她都快忘了鱼味儿了,这一口下去,叫她愣怔了许久:“没想到水里的也能做得这么鲜。”
怀武将军说道:“沈大人说做鱼的老叟是蜀地人,我们在西南这些年,遇到的蜀人都很会吃。”他们的调味料总是很多。
沈持尝了一口后心思飘远了:北地没有这种鱼,鹤州府是不是可以捕捞些江团送进京城给圣上当年礼……
就这么一走神的片刻,他再拿起筷子时,盘中几乎只剩下一根大长的鱼刺了。兰翠:“我们吃饭快,让沈大人见笑了。”
沈持:“下次我请,靠江吃鱼,咱们以后少不了这个口福的。”
史玉皎看了他和史玉展一眼:“今儿还没读兵法书呢是吧?”她这是要支开他说军中的事了,立马知趣地抓着小舅子:“走,念书去。”
二人离席,进到书房后沈持板起脸来,乍一看像个夫子的样子:“从第一页的后半页开始,你先读给我听听,而后我再给你释其义。”
白天被马蜂蛰了一顿,又跳江里冰了个半死,回来被灌了半锅姜汤……史玉展没花样了,一字一字念给沈持听,还行,字都认识。
总算让他省心一回。
次日,沈持又寻到捕捞江团的老叟,还同昨日一样,买了他一条鱼,额外给钱请他到府衙做了,请一干同僚品尝。
府衙的官吏杜不寒他们品尝了之后很开窍地说道:“北地没有这样的美味,倒是可以捞一车送给圣上当年礼。”
“眼下正值隆冬,”户部员外郎盛诚明先前管过漕运,他说道:“是南鱼北运的好季节,江南省份也会送海货去京城,到时候先走水路,到了北地河水冰冻的路段,再请经验老道的商行押运,这样到了京城,至少还有一半活鱼。”能尝到跟此地一样的鲜。
他给杜不寒算了笔账:“杜大人这一车江团送到京城,要是能为鹤州多换几个乡试录取的名额,就赚大发了。”
杜不寒看了一眼沈持:“那本官就腆着老脸狮子大开口,朝圣上要二十人。”按照鹤州府的人口,日后科举乡试,顶天了录十五人,他想多要五个桂榜的名额。
户部员外郎韩绍说道:“你多要五个,朝廷未必给你,跟做买卖讨价还价似的,你吆喝叫卖十文,也许只能卖六文钱,依下官说,再多要三名,八名,到时候在朝堂上,圣上与各部再减减,落到手说不定就是五个了。”
“听韩大人的没错,”盛诚明拆台道:“他是老狐狸的师父,老老油条了。”
众人哄笑。
杜不寒:“就依韩大人的,多要八个。”
当日便带着府衙的官吏到江边寻访渔民,告知买江团一事,有渔民听说要送往京城,还支招这鱼怎么能活得久一些,并口述让人记录下烹鱼之法,献给朝廷。
到了腊月十二,共捕捞江团五十二条,都是十斤以上的大鱼,甩着尾巴气势汹汹,一鱼一笼,放在专门的运鱼船里,等次日走水运的时候,鱼还是如养在江河中一般,保证了到京城的活鱼数量。
江团运走之后,沈持收到了妹子沈月送来的年礼——京中的糕饼还有给史玉皎的面脂等物,附一封家书,信中寥寥几笔告知了沈家三房之事,他看完后“啪”地一声拍在书案上,既心疼沈知秋、沈知朵兄妹二人,又愧疚给孟夫子添麻烦,心想,正好到了年关,借着这个由头问候一下孟度夫妇,就又从渔民手中买了六条江团,还有当地的一些土仪,请人送往京城。
但私人的运输能力有限,不能保证送到孟度手中还剩活口,大抵只能当冰鲜鱼吃了。零零碎碎的的事处理得七七八八了,这就到了年关,驻鹤州的戍军之中有人告了假回乡探亲,但多数将士的家眷都来了,留在鹤州过年,置府的头一年,官府绞尽脑汁把这里的年过得有年味,到了腊月二十六,城墙城门上已挂满红灯笼,城内街肆的树上都系着红绸布,到处一派红红火火的气象。
因为没有税赋,鹤州府的百姓们大半年的所得都归到了自家的仓中,他们载歌载舞,城中一片欢欣。
府衙的官吏们也从这天起开始休沐。
沈持搬东西带着赵蟾桂去史玉皎营地过年,他看到,军营中也跟外面的百姓一样,杀猪宰羊,欢天喜地准备各种吃食过年。
而兰翠则私下里告诉他说,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子,吃饱喝足了无事可做,这是大忌,放任不管是要捅出大篓子的,比如争抢军伎,甚至打架斗殴等……
史玉皎为帅后延续史家的治军策略,那便是在年三十的年夜饭之后,大年初一的清晨开始,组织各种比武,单兵对决,骑马射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兵器都能拖出来热身,还有文雅的射柳祈福大赛,将士一边比武,军中识文墨的还要作诗,比如往年的佳句,“分朋赛射柔条断,赢得神箭誉满营”……无论哪场比赛,输了的要向赢了比赛的敬酒……
热热闹闹一天比武下来,都累得倒头就睡,能少生许多是非。
因而除夕黄昏时分,大长桌一摆,一道道菜上了个琳琅满目,大坛美酒浓香扑鼻……在当朝,戍军的年夜饭还有朝廷安排的菜谱——每人两升酒,二斤牛肉,两张薄饼,五两蔬菜,还有牛羊头肉和蹄子,酱羊肝,酱猪肝,她军中今年又自个儿添了炖江团,米饭、馒头随意吃,相当丰盛。
沈持跟史玉展坐在僻静处的一桌上细细观察,只见而营中的将士们一上座也不说废话,直接开始胡吃海塞,一桌一条的炖江团,才端上来就见了鱼骨头,他们风卷残云先把肚子填到八分饱后开始行酒令,讲荤段子……很豪放也很粗鄙,全然不似文人雅士聚餐那样斯文,等营门外市井中的百姓家中的爆竹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时,一小半将士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有品阶的将军们今夜要值守,故而没敢放开了喝酒,只饱餐一顿后便离开了。
余下的兵士们继续闹腾,到了三更末时,忽然有人提议说:“咦,今年史将军的相公在军中,他可是状元郎出身,咱们去求他给写一副对联吧。”
他们把沈持拉扯到营中烛光最明亮的屋子,不知从哪儿找来了笔墨纸砚:“沈大人,写一副吧。”
沈持:“……”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1”史玉皎朝他眨巴了下眼眸:“沈大人,写吧,你看本帅带的兵多风雅。”
大过年的不能扫了大伙儿的兴,沈持铺开宣纸,提笔蘸饱墨汁,略一思索正要落笔。
突然之间。
“咚——咚咚咚——”城墙上的战鼓急促地响起来,传到耳中后,霎时间,许多人脸上闪过一抹惊惶。
有敌军来犯!
第173章
营中此时落针有声。
很快, 他们回各自的房里换上铁甲,操起兵器奔向校场,严阵以待。
三九天南地的四更天的寒风也很冷, 一股股寒意扑进脖子里,直往心窝里钻。从营门外跑进来的斥候一声声“报——, 大理国段若嫣大将军麾下伏鹤将军崔栖率五万大军行至离鹤州府五里地处。”,“报——崔栖的大军行至离鹤州三里地处。”“……”敲击着耳膜, 沈持跟着史玉皎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凉得手脚发软:“三娘。”
史玉皎心道:五万兵马!比朝廷驻守鹤州的三万兵马还要多, 大理段氏这是押上举国的兵力了吧, 来势凶猛啊。
她看了沈持一眼:“你留在这里, ”然后瞥一眼史玉展说道:“去拿上我的弩,匍匐在城墙里面, 观战吧。”
要是有敌军试图攀上城墙, 也可以用弓弩防御。
“千万不可露面。”她又严肃叮嘱。
说完没等他回话,翻身上马匆匆而去。
沈持心中琢磨:自从两三个月之前西南戍军移驻鹤州城之后, 黔州府的府兵还尚未招募起来, 实则黔、鹤两府统共就只有三万兵马, 防御甚弱,不得不说,大理国此次派兵来袭,并非他们莽撞, 而是有几成胜算在手里的。
他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拔腿追了出去:“史将军, 谨防段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另一路兵马绕道去攻打黔州府……”
追上去正好听见史玉皎对军中的一名斥候发令道:“给黔州知府俞大人送信,就说大理段氏发兵来战,请他想方设法做好防御。”
一名斥候飞速上马, 到黔州府给俞驯报信去了。她又对着另一位部将说了些什么话,沈持没大听清楚,反正是在安排怎么迎敌就对了。
这时候史玉展也追了出来,他拉着沈持说道:“你想到的我姐不会想不到,咱来大男人躲起来不像话,走,跟着她去,阵前骂阵的时候万一我姐嘴笨骂不过,我俩顶上。”
“说起骂阵,姐夫你应该能像诸葛孔明气死王朗那样,直接骂死那个姓崔的……”
沈持:“……”
他拉着史玉展说道:“两军对阵不是玩的,咱俩还是听你姐的话,不得乱来。”
史玉展甩掉他,去取了一把小巧的弓弩来:“哼,这次来的是崔栖,你信不信待会儿两军阵前,我姐肯定骂不过他的……我姐脸皮薄嘴又笨……”
对方可是跟自家主将段若嫣有勾搭的不要脸的玩意儿。
“你藏好,我跟我姐去阵前。”
听了这带点赌气的话,沈持斟酌再三,从史玉皎的书房里找出一把短剑,拿在手上紧跟着他:“兵法上说‘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1’,你将来为帅为将,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冷静,你做到了吗?”
面对他的说教,史玉展:“行,我冷静,不过你得答应我,跟我到城墙上去观战,一旦骂阵时你得出头骂那个姓崔的……”
沈持:“走吧。”两人骑马到城墙处去。
此时,大理伏鹤将军崔栖的大军已兵临城下,“伏鹤”,这官职名,怕不是专门针对鹤州府来的吧。
他一到便开始骂阵。
史玉皎一身铁甲,带着狻猊银面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出城迎战,她拉弓的那只手,劲瘦地搭在半空。雪花拂过饱满的弓弦,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只带崔栖再往前靠近,这支锋利的箭就会破空而去,在电光火石间射向他。
她打仗的习惯向来是先给对方的主将一个下马威。
史玉展和沈持下马后登上城墙,隔着老远眯眼一瞧见那人的脸——这不是崔栖嘛,二人对视一眼,史玉展大喊:“姐,你手下留情别射穿他,他是段大将军的相好,给她留个面子。”他死了,段若嫣还指不定怎么发颠来报仇呢。
史玉皎听了他的喊话,瞬间将全身的力道硬生生收回,收弦、拢弓、拈箭、入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屏息静气地执弓而立。
此刻五更天了,大年初一,城内张灯结彩笙歌鼓乐还未散去,站在城墙上俯瞰城外,流经鹤州府的金沙江支流波光粼粼,流碧泻翠。
崔栖的军队还在靠近我军。
史玉展站在城墙上扯着他变声初期的鸭子嗓大喊:“崔栖,我大军攻无不克。你还是快快退走,免得段大将军在家里望眼欲穿担忧你的死活。”
崔栖:又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不搭理史玉展,充耳未闻,却对着史玉皎嘲讽道:“这原本是我大理国的属地,你们用诡计强占,该走的是你们。”哟,听着还有种誓夺回鹤州府的决心,他继续阴阳怪气:“我说史大将军,你这么为朝廷卖命,在本帅的五万大军来时还敢出城迎战,就不怕战死沙场,你的夫君沈大人攀别的高枝儿去吗?”
嚯,牙尖嘴利啊。
这边的城墙之上,史玉展给沈持使了个眼色:骂他。
“段氏无道,诸王子相残失去治下民心,而我朝民心所向因而有鹤州之地,”沈持一番义正言辞后挺直身板俯瞰崔栖,说道:“说到私人情感,据本官所知,段大将军男宠无数,就算崔将军鞍前马后,她也不见得会为你浪子回头吧,”,他笑了笑:“不过用得着你的时候王八上岸缓一缓罢了。崔将军呀崔将军,你难道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崔栖心里顿时怒火上升,他将手朝后一摆,哈哈笑道:“少废话,如今我大军云集,尔等不投降,那就是受死吧。”
说完,他麾下的一名前锋冲出来杀向史玉皎。她身侧的兰翠深吸一口气,搭箭上弓,双目精光炯炯,只听见“嗖”地一声,那箭簇迅如疾电,直插那名前锋的面门,将他射落马下。这一箭重挫了崔栖大军的锐气。
随手,史玉皎一摆手,埋伏在城墙上的弓箭手“嗖嗖嗖”开始放箭,射得崔栖的部下嗷嗷直叫。
她退后半里地,命击鼓,这是两军要正式厮杀,拼你死我活的号角声。在阵阵鼓声中,沈持高声喊道:“崔将军的部下,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们手里拿的兵器,都是崔将军从奸商手里购买的,都是次品,打起来它先一分为二,哈哈哈……”
今年五六月份,史玉皎营中淘汰一批兵器,本来打算运回京城的军器监,偶然听说大理段氏在四处求购兵器,她动了些心思,通过黔地来往大理国的商行,层层贿赂大理国的官吏,将那批兵器卖了过去。
据她所知,崔栖就没少从中收受好处。
果然,对方的兵士们听到这番话,不约而同看向手里的兵器,面色白了白:“哼,信口雌黄。”他命军中的弓箭手瞄准沈持,务要将他射死——这人太可怕了,三言两语便要拆散他的军心。
史玉展又接着补刀:“你们手里拿的兵器都是我们不要的……不信比试比试就信了……”
崔栖大怒:“给我将这二人统统射死。”
之后二话不说就开打,一边叫人射杀沈、史二人,一边直接攻城。两军交战在一处。
沈持屏气观战,他惊愕地发现崔栖手下并不像有五万大军的样子,最多两万兵马,还刻意在虚张声势。不好,难道余下的三万兵马绕过鹤州袭扰黔州府去了?这是他最担忧的事情,手心霎时全是冷汗。
数支箭簇朝沈持飞来,史玉展徒手接住几支,他随手将沈持往城墙里一摁,探头嚣张地发射弓弩回击:“想射中小爷,你们还嫩。”
彼时,怀武将军苏瀚的副将苏庭忽然来了,他从身后拉住二人:“奉史将军的命令,二位快随末将来,苏将军在守鹤州南边的乌蒙山缺口处屯兵,先前想的是省得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山那边杀进来,没想到大理段氏真派了重兵偷偷摸摸地去了。请二位前往助苏将军骂阵。”
这里先前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儿,段氏非常熟悉鹤州府的地形,想翻山杀进城来也是常规操作。是以史玉皎早早让怀武将军领兵五千前往占据有利地形,蹲守对方。
眼下他们还没抵达,不过斥候已发现敌军动向,苏瀚将军已经得知。
沈持:这就对了,要不然那五万敌军都对不上。
他问苏庭:“来着多少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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