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 -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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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座院子都挤,没主子的巧善又混到了八珍房,正巧这边缺人缺得厉害。吃主子饭的人数增了几倍,好在都是自家亲戚,丧期要吃点苦,不用讲过去那些排场,三道即可,五道算是丰盛。
    在这里做活最安心,也最有意思:消息灵通,天天有戏听。
    老太太老太爷住进明月居,东西厢住满了已出嫁的姑奶奶和待嫁的姑娘。老姨奶奶早早地迁去了后院,和几个老妈子挨着住,据说闹了许久才肯搬,背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梅珍提起兵荒马乱的那几日,啧了半天。
    昽五爷是个孝顺的,舍不得曾祖父,泪干肠断,躺了很多天,一直起不来身。明三爷反倒好了些,每日到灵前跪拜烧纸。底下人窃窃私语,说是三少奶奶八字好,把病冲去了那边。
    五老爷在船上躲懒……
    五太太为份例到大太太跟前理论……
    六老爷和五老爷在祠堂争执……
    大老爷和六老爷私下里商讨什么……
    道场还在做,灵堂热闹,灵堂外也热闹。
    巧善到十二晚间才再次见到他,人看着沧桑了不少,一脸疲倦,看着灰扑扑的。
    她先给他冲一碗热茶,再煮面。
    “这里只有粗茶,凑合吃一碗吧。”
    “嗯。”
    “擀得薄,煮两滚就能吃,很快的。每晚都给你留着呢,总算等到了。另有两个值夜的,胳膊疼得直哎哟,我叫她们睡那边去了,这阵子,个个累得受不住。”
    他也累,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够了,喝完茶就往椅子上一倒。
    面煮好了,鼾声也起了。
    她将面和鸡蛋都剪碎,把小杌子拖过来,坐在他旁边,用瓷勺舀起来,喊一声喂一口。
    吃的时候,他半梦半醒,吃饱以后,反倒不那么困了,睁眼看着她。
    她又递一次茶,仍坐回小杌子上,像小时候那样,趴在扶手上同他说话:“要不要洗个头?你躺在春凳上,我给你洗。”
    如今不用怕他翻脸,她指着他头顶,直言不讳:“看着有些脏了,还有草屑,孝期能洗头吧?前天夜里,我从头到脚都洗了,实在是……”
    好像不太对,她把剩下半句咽了回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放纵自己享受一回,等她将春凳并好,就照她的吩咐躺上去。脑袋伸出去半个,闭着眼打盹,任她摆布。
    她将东西都预备好了再坐下,把他的头发解散,先用手再用梳子,慢慢地梳理,通了头再打湿清洗。她没留指甲,抠起来不痛但很止痒。这一轮清洗过后,只用指腹按揉,把头发打理得服服帖帖,将头皮伺候得舒舒畅畅。淋水又慢又稳,在膝上预备了几块布巾,他的额头耳朵一沾水,她立刻将它们抹去。
    这是他头一回不嫌洗头烦人。
    他想:就凭这手艺,他也得娶她。
    她还会说话,声不高不低,听得清,柔和细腻不刺耳。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都知道,不过,经她这么一梳理,没那么烦人了。
    她给他擦完了头发,仍旧不让动,在他脖子那垫一块干布巾,脑袋下边还有一块,脚踩木柴抬高腿,用膝盖托住他的头,借烧火棍把小炉子扒过来些,慢慢烘烤发丝。
    “你睡吧,一会我叫你。”
    他闭着眼说:“重新看风水挖墓,土冻得梆硬,实在费劲。担心出岔子,日夜盯着,三天没睡了。臭吗?”
    “不臭。歇好了再洗,一会我再烧一大锅。夜里还要赶着去做事吗?”
    他又睡着了,隔了许久才答:“明早去老爷那回话。他搬回江清院,几位少爷也搬了过去,六老爷也住那边。人多眼杂,往后……算了,横竖只这么些天,等他们走了就好了。”
    “老太爷他们还要回京城去吗?”
    他哼笑道:“那么大的宅子,那么大的城,比这里舒服,比这里体面,自然是要回去的。皇上无情,总还没到废……你干什么!”
    她突然停手,头垂下去,跟他的额头交错相抵,又很快退开,把他惊得险些弹起来。他不想吓退她,双手牢牢地扣住春凳的板,强行忍住了。
    脸是反的,她没看出他的惊慌,只高兴地说:“没烧,跟我是一样的。”
    不是要偷亲吗?
    他白高兴一场,恼道:“你的手干什么去了?”
    她没听出讥讽,正经解释:“我的手在火上烤过,是热的,摸不准。”
    她怕他不信,一面说,一面伸手摸向了他耳后那块秘肉,惹得他一哆嗦。
    他咬牙切齿低吼:“你干什么呢!”
    “是不是很热乎?”
    不光热,还躁得很。
    早晚要死在这小混蛋手里。
    再留下来洗澡,难保不会发疯,他匆匆离开,去了玉振馆暂歇。
    这里四面都住了人,人再多,他也给自己留了个单独的屋子。
    这是倒座房最西边的小间,没有炕,只有一张带帐子的小床。他点了蜡烛再躺下去,手先摸到了枕头下。
    《玉蕊香》
    作画的人技法娴熟,画工细腻,用色妍丽,媚而不俗。男女都有好姿容,赏心悦目。其它秘戏直接上工,这本不同,里边不单有欲,还有情,缠缠绵绵,渐入佳境。间或配一两句诗,又高雅几分。这是京城卖得最贵的本,供给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压箱“嫁妆”,没点身份的人,根本沾不到。这册子跟了他两三年,如今却看不下去了,只翻一页就心浮气躁。
    她要到三月才满十五,身子没长成,做不成这事,但定亲成亲不成问题,外边十三四岁生孩子的都有。早些办好,有这么个热乎的人暖被窝,帮他洗头,下了工挨在一块说说话,多好!
    如今他被这些事绊住,只能像从前那样翻窗偷偷摸摸,待不了多久就得走,还不如在船上那阵子。
    他低声骂了句粗话,将册子丢开,起身吹灯,锁上门去了大间。
    江清院有女眷,没有传唤,他们不能随意进,也不用值夜。二门下钥后,家字辈的人都回了这边。家安帮他打来洗脚水,蹲下来要伺候。
    “不用你,先说说晚间的事。”
    他泡着脚没动,家安蹲在他身边说事,家岁家清留在外边看门,等家安说完了再来替换。
    一边盯大事,一边盯下人,两相结合,才能把局势看透彻。
    家禾点头,推心置腹说:“咱们几个将来如何,全看老爷的前程。你们跟了老爷这么久,知道他是什么人。说实话,我要做的事,只有五六成把握,不过,富贵险中求,关乎一辈子, 不搏一搏,我无论如何也不甘心。老爷是个执拗的性子,很难说服,只怕会震怒。稳妥起见,你们不要掺和,要死死我一个。他心地仁慈,感恩怀德。我料想不至于此,保个命不难,有你们在,事后还有翻身的机会。我赵家禾没有亲人,只认你们是兄弟,要是成了,我有的,你们都会有。成不了,我一人担,绝不牵连半个。多的话不用说,我心里有数,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万一有什么,你们替我照看她三分,不必抬举,保个平安就成。”
    人是他挑回来的,本事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三人早把他当恩人看待,听他这样筹划,感激涕零,跪下应承。
    第35章 点破
    老太爷带来的人试图掌握大权,找回体面,可惜人生地不熟,东西寻不着,要用的人也挑不对,想主理,处处受挫。
    找早年跟着老姨奶奶过来的那些人打探,问着问着,都绕到了“禾爷”。
    上船那一刻起,赵家禾的名号就无处不在。
    鲁文要保住大管事的职务,没少在两位主子跟前上眼药,但凡有一处不那么合心意,必定要悄悄地提几句,把一个“怠慢”藏在里边,让主子自己去琢磨。
    他将赵家禾当成了大敌,乍一听对方来找,立刻防备起来,叮嘱随从几句,拖延一番,摆足了架子才让进来。
    赵家禾客客气气叫爷爷,开门见山问他歇好了没有,该当差了。他将对牌和各处的册子往上一交,再问茶叶、补药合不合心意,而后交代行程:他又要去守墓坑了。
    没有一句废话,说完就走。
    鲁文颇感意外,立马把属下都叫过来,挨个问完,这才知道最近吃的、用的、收的,都是这人额外安排。
    夜里再细细查册子,各处安排得妥妥帖帖,按章办事即可,没有难处,账上的钱也够开支。
    眼看就要出殡,他竟然将这功劳拱手相让,又对自己恭敬客气,总该有个目的吧?
    鲁文身边跟着八个跑腿,再由这些人号令各房管事。
    赵家禾做梦都想坐到这个位置,然而时机还未到,只能忍。他又往山上跑一趟,上元这日特意赶在关城门前回来,去看看她,听她唠叨一番。
    吃饱了,再洗个澡,神清气爽。
    他走到窗边,推开,冷风往里钻,吹在脸上,他又不想走了,倒回来,将计划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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